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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学志专栏月姥湖中篇小说连载

  • 来源:本站原创
  • 时间:2021/8/20 13:26:31

月姥湖

作者简介:

李学志,北京市清华附中上地小学语文教师。西北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,中国诗歌学会会员。出版有诗集《微光》,已发表散文、小说、诗歌、童话及文学评论三十余万字。作品散见于《中国艺术报》《解放军报》《微型小说月报》《中学语文教学参考》等。

33

年根根儿,银棒放了一挂长炮,和晴拢铺了。晴算是带婆婆改嫁,仍喊大白的娘叫娘。

孟家寨的男人越来越出息了。有好几户新装了电话,双喜整了部大哥大,像个砖头块儿,好气派喔,站在哪里都能说话,双喜的媳妇儿扭着屁股把双喜带回来的时髦衣衫挂满绳子,干起了服装生意。三喜把自己家一间西屋腾出来,安上了台电带的打面机。这算啥,河东的包工头准备在河边投资建味精场呢,河南玉珠的造纸厂马上就开工了,啥叫男人,这就叫男人。

晴把自家电话拆了,安在了大白娘的屋子。晴把布摊子减价处理了,一心一意跟着银棒做起了鱼的买卖。银棒提桶她撒饲料,银棒过秤她收钱,银棒谈生意她接电话,晴的态势俨然鱼塘的老板娘。细心的人发现晴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,鼓得像气蛤蟆,体宽了,脸色正了,大眼睛越来越水灵,人说鱼肉养人呢。

七月里,晴和银棒的儿子小虾米出生了。铜棒送跟他一辆小单车,晴说,早呢,三四岁才会玩。铜棒长成帅小伙了,晴说,该谈对像了。铜棒说,不急,慢慢来。晴说,有了?铜棒笑了笑说,到时候你就知道了。

年底,银棒又赚了一笔,银棒说,等我攒足了钱,就带你和小虾米到城市混去。

晴一边奶孩子一边笑,美得你。

县城里不知啥时兴起了鱼火锅,胖头鲢子、笨草鱼、小鲫鱼、红鲤鱼、大补的黄鳝,算吃算杀,红辣子油里浸着大料的锅底儿,下进去白生生、用盐、茴香、花椒拌了的新鲜鱼片,捞上来喷香的辣乎乎的鱼肉,配上二两老白干一喝,那才真叫神仙。

银棒看出了商机,和几个火锅店老板一商量,包下来了。银棒买了辆二手小卡车专门送鱼。银棒更忙了,银棒渐渐感到力气不支了,再忙再累心里可是笑开花的,新呱呱的票子呲啦呲啦响,这是多美妙的声音。银棒说,十年河东十年河西,风水轮流转,也该我银棒翻翻身了。

年底铜棒领回来一个白白净净的姑娘,说是乡计生办的。女方说,等铜棒在镇上买了房他俩才能结婚呢。

河南岸的造纸厂开工了,在这沿儿都能听见隆隆的机器声,大烟囱突突地冒着烟,像胡子爷爷的长烟袋儿。味精厂也开始来招工了,工资还凑合。出去打工的算算吃的、喝的、路费,一合计觉得还是在家干合算,顾着家不说,最次也能吃口热乎饭。一开春好多人没有去打工,直接到河南、河东的厂子去上班儿,虽说没有节假日,但是农忙时厂里会给上几天假。可以啦,比出去打工强,只要是好胳膊好腿的都能拿上工资了。孟家寨的人好自得吆,吃面条都不手擀了,到三喜的电动轧面机上一次能轧一大笸箩,才五角钱,晾晒干了由着性子慢慢吃吧。

胡子爷爷船上的人越来越少,一辆柴油机的大船把他挤了。大船的渡口和胡子爷爷的渡口隔得不远。大船跑得快,嘟嘟去了,嘟嘟回来了,一个来回用不了五分钟。船又大又稳,不用划到一半就得用碗舀漏进船舱里的水。年轻人收的是现钱,去五毛,回再五毛。胡子爷爷至今还收着棉帐,到了年底就得找上几个人帮他挨家挨户收粮食。胡子爷爷暗自摇摇头,老了,比不得年轻人的脑子灵便。

胡子爷爷还照旧撑着船,人少了,毕竟还有人,再说,不撑船,胡子爷爷该干嘛呢?

34

小虾米鼻子眼儿长得像银棒。老早就会看人眼色,活泛得很。就是身体不结实,三天两头闹病,查又查不出个啥。

有经验的老人说,没事,小时病歪歪,大了不招灾。

小虾米四生儿那年,银棒病了。老是拉肚子,脸色暗黄,两肋还有些发撑,浑身没有一点气力。晴说,平时让你歇着你都当耳旁风,现在好了吧。银棒说,啥大不了的事,歇几天就好了。

这年夏天银棒养在湖里的鱼全死光了。

银棒傻了眼。胡子爷爷说,河里也漂了一层死鱼,水草都没得了,原先边儿上蛤蜊、螺丝多得是,你看看现在,一摸一个空壳,啥时死的都不知道。

银棒琢磨过来琢磨过去就是想不明白。铜棒一听,哥,我跟你说吧,水有问题,河东、河南厂子里的水都往沟里排,沟沟渠渠的还不是通到河里了。铜棒说,河里还好一点,你到那边沟里去看看,黄不拉瞎的水老远就是一股恶臭,捣鼓得连个谈恋爱的地方都没有。

银棒一拍大腿,他妈的,找他去。

银棒的腿儿都跑细了,也没讨上个啥说法。这一年赔得干干净净,银棒哪里还敢往里面放鱼秧呢。

一过九月银棒就病倒了。银棒说,鱼养不成咱就去县城找出路。晴说,听我一回,咱先把病看好再去,成吗?银棒攥着晴的手,点了点头。

十月,检查结果出来,说是肝硬化。银棒不信,医院去化验,结果把晴和银棒都震懵了。艾滋病引起的肝病变!这病通过性或血液、母乳传播的——老婆孩子也有可能染上。医生的话听得银棒的脸顿时没有血色,晴像抽空了哆哆嗦嗦站不稳。

银棒咬着牙说,我死也要问个明白。

晴抱着银棒,只是哭。

铜棒把刚装修的房子卖了,医院,医生只开了一些药,叮嘱一回就让他们回去了。

“爱死病”,会传染的“爱死病”!乡里人大为恐慌,见了银棒和晴脸皮都发紧了,平日里爱上家里串门的都避着不出来了。

村里谣言四起,有的说是银棒原先在外面准是胡搞了,才得的这脏病。有的说,银棒原先的老婆樱子就是个狐狸精,就是个鸡,才把银棒给毁了。还有的说是银棒娘生前泄露了天机,才遭此报应的。

银棒就在家里坐着等死。

胡子爷爷来看他,银棒说,爷,放心,我死也要死个明白。两人喝了三斤白酒。银棒吐得翻江倒海,胡子爷爷哭了。

铜棒的媒散了。那姑娘一句话没留就告吹了,铜棒学会了抽烟。

只有五岁的小虾米,还屁股一撅一撅地捂着蟋蟀儿,用缝衣线系住尾巴,拴在铜棒拿给他的一截粉笔上,喊着喔喔,让它学牛拉石滚。小虾米还扯着自己的头发说,妈妈,我的头发长大了,该铰了。

晴和银棒都变得拘谨起来,相互揣度着对方,不敢看彼此的眼睛,像在躲避着什么。

突然的一天晚上,晴翻身压在银棒身上,说,银棒哥,我问你一句话。银棒还住了她的腰。晴说,我好看吗?银棒摩挲着晴的脸说,好看。晴说,你是真的爱我吗?银棒说,爱!一个将死的人的话你总该相信吧。晴说,你说咱俩在阴间还能做夫妻吗?银棒把晴的头埋进自己怀里轻抚着,傻,会的。

银棒说,晴,我也问你一句话,你是不是,很恨我?晴说,不,我一点都不后悔,银棒哥,为了你,死我心甘情愿。银棒说,我要是早知道这样,打死我我也不娶你。晴说,你就忍心丢下我?银棒说,晴,我真对不住你。

晴用嘴堵住了他的嘴,再给我一次!银棒说,这对你不好。晴说,我再要一次,一次!

银棒颤抖着压了下去。

晴说,我这一辈子没啥遗憾了。

穿上衣服,拉开抽屉,拿出三包“五步倒”老鼠药。晴说,银棒哥,我想过了,咱三口子早晚也是死,撇下谁都不忍心,不如咱三口儿一齐赴黄泉见阎王,也省得骨肉分离。

银棒劈手夺过来,晴闪了一跤。

银棒说,晴,你要是再敢夺,我把这三包都喝了。晴不动了,哀哀地看着他。

银棒说,你不一样,你发病还要好几年,到那个时候就可能有法儿治了,小虾米就有救了。

银棒朝小虾米的屁股上踹了一脚。小虾米醒了,咧嘴想哭,妈——。晴赶紧跑过去把小虾米揽在怀里,泪像断了线的珠子。

晴和银棒再没提过那晚的事,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
冬去春来,月姥湖的冰又开始融化了。只是那里已经没有鱼没有虾,连棵水草也没了。

银棒说,我就是死,也得弄清是咋回事。

35

银棒到死也没弄明白是咋回事。

银棒咽气那天正是四月八的庙会。庙里的香烟袅袅升腾,戏台上的锣鼓咚咚价响。

哐——哐——哐——。

商郎啊你不想前不想后就不想想我?

不念名不念利你就不念娇娥?

银棒把眼珠转向晴,晴把耳朵贴在他嘴上。银棒的嘴唇动了动,没说出话来。晴的泪啪啪落在银棒脖子里。

哐——哐——哐——。

你可见那春日柳梢燕飞过?

你可见那冬阳檐下舞双鹊?

你可见那绿水池边鸳鸯卧?

你可见那青山崖前白鹭掠?

银棒的眼珠转着在找什么人,晴把小虾米揽上前来。爸——!银棒的一滴泪从眼角挤了出来。

是飞鸟他还知不离伴伙,商郎啊你怎忍心把妹妹一旦舍割。

银棒长吹的一口气,手就松弛了下去,银棒的眼到死都没闭上。

银棒——!爸——!

哐哐——,哐——。

左瞻望右盼顾棺材一个,阴森森情惨凄使人难活。

······

我的商郎夫啊咱不能同生来也要鸳鸯同穴。

……

那一天,胡子爷爷的弦断了。

自这天起他再没有拉过弦子。

银棒走了,穿着晴花了半月时间精心缝制的衣服。

银棒的棺材孤零零地搁在小屋,小虾米倚着晴睡着了,初八的月牙儿低低地倚在窗口,晴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梦。梦里,银棒光着脊梁,赤着脚,背着她过河,河很宽,走也走不完,水很急,晴惊叫着抱紧银棒的肩……梦醒了,就是这样的月。银棒活着的时候,她竟忘了把这个梦讲给他。

月姥湖的西岸又添了一座新坟。

36

孟家寨越来越富了。

手机、冰箱、电热毯算啥么,谁个买不起。染发有啥稀奇,直的能弄弯了,弯的能拉直了,现在还能接头发哩。新娘子结婚知道穿啥不,大冬天穿婚纱,眼皮都贴得一个蓝一个绿。太爷,给你说,你也不懂。看我这个小匣子,别看小,能装着呢,你不是爱唱戏么,我跟你说,能装几百个大戏,想听哪个听哪个。

咦——唏,胡子爷爷一眯缝眼,现在人是真能啊,啥都能捣鼓出来。

河里的水坏透了,水鸭子几年都都不见影儿了。胡子爷爷着人把船拉上了岸,说是顶不住河里的怪味儿,呆一上午恶心得饭都咽不下。

年底,来了消息。

县里来人通知,近十年内有过输血、卖血医院免费检查。双喜的三兄弟,还有其他出外打过工的人都忐忑不安地去了。铜棒也去了,想给银棒讨个公道。

结果出来了,村子里七八个人都已感染上了艾滋病病毒。那一天,孟家寨天塌地泄。只两天光景,月姥湖西岸就多了三座新坟,他们是受不住打击自个儿了断的。

铜棒和晴到银棒坟前报信。哥,你是冤屈的,你没干对不起人的事。你是出车祸那年输血感染的,哥,你死得屈啊。晴说,银棒,你要是真有在天之灵,你就保佑小虾米平平安安,只要小虾米平安,我撒手找你去,也好有个交待啊。

大白娘带回消息。河南小刘营查出来的才多呢,省里都去人了,干部都搭帐篷驻村口看着,都成艾滋病村了。光知道他们这几年比以前光滚(富有),哪里想到这一层,跑肚医院检查。可怜见的这些人,把老婆孩子都害了。

孟家寨的天从此不再放晴了。

县里来人送来了药品,医院领。

晴每月都去,带着小虾米。

河东、河南的厂子因为缺工也停了。没有了烟,没有了机器的轰鸣,银泉河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,只是那一河臭水却怎么也变不清了。胡子爷爷的船上生了锈长上了层薄薄的苔癣。

船破了,弦断了,胡子爷爷也老了。

又一年的清明节。雨细得愁人。

胡子爷爷一个人来到东河堤的窑上。

一座座砖窑被雨水冲刷得光秃秃的,像坟;破败的小郎寺被烟雨迷蒙成一团,像坟;月姥湖的东岸疙疙瘩瘩的,是孟家的老祖坟;月姥湖西岸一座连着一座的,是泛着土香的新坟。麻子,我日你娘!胡子爷爷眼里噙着泪,喊一声,胡须就抖动一次。

胡子爷爷抹着泪,踉踉跄跄地回去了。

这是胡子爷爷哭得最伤心的一次。

几天后胡子爷爷殁了。他走时抱着那个酒坛子,里面一滴酒也没有了。

37

这一年,天大旱。

地里横七竖八地咧着想吃人的长缝,河干了,湖也干了。月姥湖的西岸又平添了几座新坟。双喜三兄弟的坟一字排开。

刮风了,天搅着地,漫天的黄沙卷过坟头,一座一座,挟裹着火纸的遗骸、花圈的碎片,旋转、跳跃,喧闹得似年末岁尾的一场大型街舞。

下雪了,地混着天,坟白了,一点一点,像月姥湖凝住的泪;雪化了,露出红的、黄的土,像残了的带血的泪珠。

大年三十儿不贴门对子的多了。初一已听不见几声炮响。孟家寨静得像阴曹地府。

晴终于没等到这年的石榴花开。

县里兴起了火葬,晴的骨灰埋进了银棒的坟里。

最后一铣土没刨完,脚下剧烈地抖动起来。有人看见,月姥湖干涸的眼窝眨巴了两下,没撒出一滴泪。月姥湖哭了,月姥湖哭干了泪。

小虾米按照妈妈的遗嘱跟叔叔生活在一起。三十五岁的铜棒还是一个人。孟家寨的男孩儿、女孩儿都被打上了孟家寨的烙印。没有人敢娶她们,也没有人敢嫁给他们。

铜棒说,没人嫁就没人嫁吧。

铜棒把小郎寺里腾出一间房,把那些流着鼻涕被排除在学校之外的孩子们集中在一起,把工资拿出来给他们买课本、买铅笔。铜棒教会他们的第一个词是希望,他说,我们会有希望的,即使没有希望了,只要我们给自己希望,我们就会有希望。

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着头,铜棒说,我知道你们现在不懂,但有一天你们会懂。

铜棒还爱给孩子们讲银泉河里的水曾是多么清,螃蟹多么肥;讲月姥湖面曾有一种小动物叫做卖盐的,怎么样的用腿推着车;讲吐着舌头的蛤蜊、缩着头的老鳖;讲头上长着三根刺的张飞鱼、扁得像从门缝里挤出来的老婆鱼;讲莲藕讲菱角讲能熏蚊子的小蒲棒儿,讲撒网讲粘网讲过鱼时节的繁忙;讲渡口讲渡船讲胡子爷爷的弦子,讲胡子爷爷讲的月姥湖的故事……

孩子们睁大了好奇的眼睛,像听着一个又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话。

完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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